先秦道家,始于老子,成于庄子,老庄而外,在当时还有诸如杨朱学派、宋尹学派、黄老学派等思想颇具个性的道家流派。先秦道家的行政伦理思想以老子为开山始祖,经杨朱的过渡,后经庄子的深化与发展,提出了明确而系统的行政伦理诉求,包括“无为而无不为”的行政伦理境界,“以慈为怀”、“崇俭寡欲”、“谦下不争”等行政伦理规范,与民休息的治政方略及省刑罚、轻赋税、去礼文、宽政务等具体实现路径。
一、“无为而无不为”的行政伦理境界
“无为而治”是道家行政管理的“一种精神”.由老子开创的先秦道家,主张“无为而治”,以求实现“无为而无不为”的行政伦理境界[1]。老子从四个方面阐述他的治国理念:“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道德经》第五十七章)老子提倡以“正”治国,以无为的态度来治理天下,“正”,即清静之道。
老子提出的这四条原则,分别从统治者与老百姓两个方面来述说,他认为统治者所做的是前提,老百姓所做的是结果,如果统治者做到无为、好静、无事、无欲,那么老百姓自然就能自化、自正、自富、自朴。当然老子所谓无为而治并不是无所作为,而是要靠万民的自为实现无为而无不为,靠万民的自治实现无治而无不治。可见,老子的治国理念,体现的是一种“有所为有所不为”的治国风范,统治者大事无为、而小事有为,统治者无为、而百 姓 有 为,从 而 实 现 “无 为 而 无 不 为”的 伦 理境界[1]。
以老子“身重物轻,无为而治”思想为前提,杨朱学派提出了“为我”、“贵己”的观点。在杨朱看来,应首先“知生之暂来,知死之暂往”(《列子·杨朱》),然后才能“乐生”,才能“存我为贵”。人只有不过分追求“寿”、“名”、“位”、“货”,才能“全生”,才能让“君臣皆安,物我兼利”(《列子·杨朱》)。
杨朱学派的思想核心是实现“全性保真,不以物累形”(《淮南子·汜论训》)。子华子、詹何发展了杨朱的思想,重视生命价值,维护健康、预防疾病,提倡节欲,注重养生方法。在他们看来,比“爵为天子”、“富有天下”(《吕氏春秋·重己》)更为重要的是生命。使“六欲皆得其宜”是子华子的追求,在他看来,只有使“六欲皆得其宜”,才能获得“全生”;如果得其宜的只是一部分,那就是“亏生”;“死”,就等于回到了未出生前的未知境况。“迫生”是指六欲皆不得其宜,历尽屈辱而苟活。比较而言,“全生”最好,“亏生”其次,“死”又其次,“迫生”比“死”还不如(《吕氏春秋 · 贵生》引《子华子》)。詹何的观点亦是“重生”、“轻利”,生命重于利益(《吕氏春秋·审为》)。杨朱学派试图通过“全性保真”来达到无为而治的目的。
宋钘、尹文为代表的宋尹学派发挥了老子学派知足反战的思想,提出了鲜明的救民救世主张。在人与人关系方面,他们主张“设不斗争,取不随仇”、“见侮不辱,救民之斗”(《庄子·天下》),以“宽”、“恕”作为处理人与人间关系的总原则;在国与国关系上,他们主张“禁攻寝兵,救世之战”(《庄子·天下》),即禁止攻伐,息止兵事,反对诸侯间的兼并战争。他们“救民之斗”、“救世之战”的目的,是“愿天下之安宁,以活民命”(《庄子·天下篇》)[2]。为实现此目的,宋尹学派主张应从主观上消除荣辱、誉非、美恶的界线,做到“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境”(《庄子·逍遥游》)。如能做到“见侮不辱”,就可以“救民之斗”,使天下安宁了。
战国中期流行于齐国稷下学宫的黄老学派,既讲道德,又主刑名;既尚无为,又崇法治。主张统治者应“虚静谨听,以法为符”(《黄帝四经》),不受任何干扰,一切均以法律为准绳。其思想核心依然是“无为而治”、与民休息。
面对战国末期统治者严刑重敛、穷兵黩武的现实,庄子深感无能为力,他以“隐士”的方式表达其高远的“道法自然”的治国之术。主张治国处世均可采取“中道”之方,因为“中道”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他举例说,树木成材,要被砍伐,甘甜井水,先被饮完。要人们效仿意怠鸟,飞行时不领先,退却时不落后,栖息时夹在中间,这样同伙就不会排斥它,别人就不会伤害它。以“中道”之方治国,韬光养晦,无为而治,方可长治久安[3]。
二、“以慈为怀”、“谦下不争”的行政伦理规范
为实现“无为而无不为”的行政伦理境界,先秦道家提出了“守朴去智”、“以慈为怀”、“崇俭寡欲”、“谦下不争”、以民为本等基本的行政伦理规范。这一系列行政伦理规范可以说是先秦道家行政伦理思想的核心。
1.以慈为怀、谦下不争
慈柔、节俭、不争是先秦道家共同的行政伦理倾向。老子特别崇尚水之慈柔、顺势、不争的性德。他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道德经》第八章)意思是说,水滋养万物,但却从来不与万物争高下,处在众人都不喜欢的地方,却毫无怨言,这是一种上善的境界,值得人类去学习、效法。进而,老子提出了“慈”、“俭”、“不敢为天下先”三个重要命题,他说:“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道德经》第六十七章)“慈”有柔和、爱惜之意,它告诉人们不仅要仁慈待人,而且还不可做害人之事、说损人之话。“俭”不只用于财产方面,一切事情均可用俭,其内涵是节约、聚敛,包括人力、物力、精神等各个方面,只有这样,才能积蓄能量、成就事业。“不敢为天下先”的意思是退让、谦下、不争[4]191。在老子看来,此三宝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因为,唯有仁慈,方能使人达到英勇无畏之境界;只有节俭,才能保证统治者长治久安;也只有具有谦下不争之品质,才能被万物所尊崇、才能成就大业。这便是道家慈柔思想所欲达到的“上善”境界。另外,在治国方法上,老子主张低调治国,他讲“大国者下流”,“大者宜为下”。意思是说,权力越大,地位越高,就越应该把自己放在下边,不要高高在上,不要盛气凌人,不要以大压小。
韬光养晦、低调治国,能够提出这样的思想,在当时是极为难能可贵的。《庄子》篇中有许多发人深思的寓言、故事,其主旨是“闻在宥天下,不闻治天下也”(《庄子·在宥》)。要求统治者安守柔顺、暗昧、卑辱,以取代刚强、明察、荣耀;甘做天下谦卑的川谷,按照“道”的要求因顺自然、运用物性。
2.守朴去智、少私寡欲
“见素抱朴”、“少私寡欲、“绝学无忧”是老子提出的治国的三项具体措施。“见素抱朴”,要求人们朴素、朴实、平凡;“少私寡欲”,要求人们节制私欲,抵制诱惑。老子告诫人们:“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道德经》第四十六章)所谓“不知足”、“欲得”是指对财富、权势的贪恋和追求,意在揭示贪得无厌的物欲对于人的危害。老子主张应自觉地避免盛满,他看到:“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道德经》第九章)“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道德经》第四十四章)“持而盈之,不如其已。”(《道德经》第九章)人应该效法“功遂身退”的“天之道”。只有少私寡欲,才能保身保家,避免贪欲成祸,老子说“罪莫大于贪欲”。贪欲之人,常因贪得无厌而胡作非为。
老子认为,“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道德经》第十二章)色、音、味这类刺激感官的东西,常常能困敝、麻痹人们心灵的天性,一个人如果被欲望和感官左右,不仅会迷失本性,而且会危及个体的生存。“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道德经》第四十四章)只有少私寡欲,不为欲望所牵制,才是保全生命的长久之道。由此,老子主张“圣人不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与人,己愈多。”(《道德经》第八十一章)其含义说,如果圣人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而不为自己有意聚敛财富,这样圣人自己反而越来越富有;如果圣人尽心尽力地为百姓奉献,圣人自己收获也会越来越多。历史上很多领袖人物就是如此,他们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但却流芳百世,被世世代代所敬仰。继而,老子总结说:“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道德经》第八十一章)就是说,让万事万物都得到好处而不伤害它们,这是自然的规律;做一切有利于百姓的事情而不与之争夺,这是圣人的行为准则。
庄子主张“返朴归真”,认为不能用人为去毁灭天性,不能用贪得去追求虚名,要谨慎地保存天然的本然,而不使之丧失。他说,“牛马四足是谓天,落马首,穿牛鼻是谓人”(《庄子·秋水》),事物的本然状态不应因人是否认知而改变。所谓“泽雉十步一啄,百步一饮,不蕲畜乎樊中”(《庄子·养生主》),其目的就是求得天然,以自然的方式对待自然,保持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
庄子认识到:“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庄子·盗跖》)主张通过节制自己的欲望,节俭地生活来抵御贪腐的诱惑。“人之所取畏者,衽席之上,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庄子·达生》)如果不懂得节制自己的欲望,其思想和精神世界就容易在欲望的驱使下偏离正轨,利令智昏,最后只能自酿苦酒[5]。“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监,以门规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庄子 · 天运》)意思是说,以钱财为人生目标之人,在利禄面前不会谦让;以声望地位为追求目标之人,在名声面前不会谦让;以权势为追求目标之人,在权力面前不会让步。因此,面对财富、地位和权力,领导者应保持一颗平常心,保有一定的鉴别力,否则将被功名利禄所毒害。
3.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先秦道家有着鲜明的执政为民、以民为本的思想。老子主张以民心为基础,提出:“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道德经》第四十九章),意思是说,统治者的一切管理活动都要以百姓需要为中心,明确提出了行政管理的终极目标和价值选择。
老子认为,“圣人欲上民,必以言下之;欲先民,必以身后之”(《道德经》第六十六章)。就是说统治者要想治理人民,必须先听从人民的意愿;要想领导人民,必须把个人利益放在人民的利益之后,以民心为基础,以民意为转移,而不是以个人或少数人的意志取代人民的意志,更不能将个人的意志强加于人民意志之上。
庄子主张以德治政、以廉治国,认为其关键是提高统治者与百姓的道德素养,强调提高道德素养应从统治者开始,自上而下、推己及人。这与儒家的德治思想有相近之处。庄子认为,统治者只有勤勉廉洁,才能把国家治理好、才能惠泽于百姓;统治者只有任人唯贤、让人尽其才,才能为百姓谋福利;老百姓安居乐业,统治者以德治政、以廉治国的作用才能显现出来。因此,庄子指出:
“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庄子·杂篇·渔父》)意思是说,如果统治者能力达不到,国家就治理不好;统治者品行不检点,百姓便会松懈倦懒;统治者毫无业绩,其职位和利禄就难以保证。这应该是从政者最为担忧的事。先秦道家的这些思想在当时是极为难能可贵的。
三、省刑罚、轻赋税、去礼文、宽政务等行政伦理实现路径
先秦道家为实现其行政伦理境界、贯彻其行政伦理规范,在国家行政生活中提出了与民休息的治政方略,并进一步提出了省刑罚、轻赋税、去礼文、宽政务的具体实现路径。
老子认为法律和刑罚不能过分繁杂苛刻,因为“法令滋彰,盗贼多有”(《道德经》第五十七章)。就是说,法令越是繁杂苛刻,盗贼就越会不断增加[6]。庄子也主张省刑罚,因过重的刑罚只能增加百姓负担,限制百姓自由,使百姓每天在惊恐不安中生活,艰难度日。
轻赋税是与民休息的重要内容。老子指出:
“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上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道德经》第七十五章)。就是说,人民之所以饥饿困苦,是由于统治者吞吃赋税太多;人民之所以难以统治,是因为统治者政令繁苛;人民之所以敢于轻生赴死,是因为统治者把民脂民膏都搜刮尽了。只有减轻赋税、与民休息,才能防止人民因怨怼而铤而走险。
老子认为,要做到与民休息需要去除仁义礼文的说教与束缚。因为“德”来源于“道”,“仁义”产生于“德”,是人们有心所为,而非自身真情流露;“礼”产生于“义”,“礼”是一种仪式,在其中掺杂了形式与应付的成分。指出:“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道德经》第三十八章)意思是说,“礼”产生于忠信不足,这是所有祸乱之首[6]。
的确,过分强调礼仪不仅会造成人们时间、精力、感情等各方面的浪费,而且还会扰乱秩序,致使整个社会道德滑坡。因此,先秦道家主张要达到不受外在制约而使人性自然流露的道德境地,就必须解除礼文对人性的拘束和对人心的压迫。
宽政务是指简化行政手续,改革行政管理制度。老子指出“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道德经》第五十八章)。意思是说,政治宽厚清明,百姓就淳朴忠诚;政治苛酷黑暗,百姓就会千方百计地躲避、对抗,从而人心险恶、世道日下。庄子讲“故贵以身为天下,则可以托天下;爱以身为天下,则可以寄天下”(《庄子·在宥》)。
意思是说,如果统治者能用珍重生命的态度去治理天下,那么就可以对他托付天下;如果能用爱惜生命的态度去管理天下,那么就可以对他寄付天下[6]。先秦道家认为,与民休养生息是珍重生命、爱惜生命的最好表现。统治者不好大喜功,不过分追求政绩,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天下才能和谐太平。
先秦道家所追求的行政伦理境界、提出的行政伦理规范以及其倡导的行政伦理实现路径,对当今社会的行政伦理实践都有其重要的借鉴意义。首先,先秦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行政伦理境界,启发管理者改进管理方法,在实际管理工作中应该“有所为,有所不为”,以最小的管理行为取得最大的管理效果。其次,先秦道家谦下不争、少私寡欲的思想,对于提高领导者素质、修身养德,对推进当前的反腐倡廉教育有重要的借鉴意义。第三,先秦道家以慈为怀、与民休息的思想,对于我们党坚持群众路线,践行群众观念,推进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有重要的借鉴意义。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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