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弗朗西斯卡·奥西尼在《世界小说之镜中的印度》一文中,对印度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不平等关系进行了揭露,并指出印度文学只有在民族的历史观念及其文化语境的关照下才能焕发出经典的意义。奥西尼在借鉴和批判莫雷蒂和卡萨诺瓦对世界文学构想的基础上,对具有民族文学和边缘文学双重身份的印度文学进行了新的文化解读。
[关键词] 世界文学;印度文学;中心与边缘;民族文学。
在《世界小说之镜中的印度》一文,弗朗西斯卡·奥西尼从一部极具辩护性色彩的文集--《皮卡多版印度现代文学》(阿米特·乔德赫里编)出发,提出了文中的核心问题即“何谓印度文学”.
在接下来的论述中,奥西尼却并没有直接给出印度文学的准确定位,而是从印度文学与世界文学的关系出发,揭示了以“西方中心论”为基调的世界文学体系中的不平等现象,指出西方在世界文学体系中往往呈现出对后殖民印度文学的种种流行期待。由此,他认为印度文学对自身文化进程的探讨只能是在印度文化的背景和它们所具有的感受洞察力上进行,脱离世界文学“格林尼治标准时间”的限定,为印度文学提供一种历史叙事和文化的语境化。
从传统文学观念来看,印度文学作为民族文学,与世界文学是一种互相依存的关系。当英国印裔小说家拉什迪的《午夜之子》(1981 年)成功发表之后,“产生了广泛的世界影响,印度英语小说也开始在世界文坛上崭露头角 …… 他们的作品在西方产生轰动,是印度文学对外影响的表现,是印度文学走向世界的标志。” 从以上种种迹象,我们可以看出作为民族文学的印度文学,想要步入世界文学的地域,必须通过吸收其最新的文学思潮,获得其祝圣之礼后,才能被纳入到世界文学体系之中。而后,这种被祝圣洗礼过的印度文学作品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推崇为该民族的最优秀文学作品,更甚是可以看作为印度的文化标志。
然而,弗朗西斯卡·奥西尼却并不赞同这种看法,他与乔德赫里所编选的文集中所体现的观念一样,认为世界文学如市场经济领域所表现的那样,不平等现象异常突出,印度文学想要在世界文学之中处于一种平等的相互依存关系完全是不可能的。
奥西尼正是从此出发,通过对世界文学体系的批判,及在自身历史叙事及文化语境下的印度文学解读,揭示了印度文学与世界文学的不平等关系。
一、对世界文学体系的批判。
世界文学,最早由歌德提出:“民族文学在现代算不了很大的一回事,世界文学的时代已快来临了,现在每个人都应该出力促使它早日来临。”世界文学这一概念的产生来自于他对一部中国传奇的特殊理解,歌德认为各民族文学可以统一起来进行文学与文学的交流,进行作家之间的对话,这是“可以共享一个更大的体系而不丧失自己特有的个性,融合共性和特性,共享一个充满活力的共同体。”由此可见,在歌德的世界文学体系中,他力图打破民族与民族之间的狭隘壁垒,让各民族文学能够在这个世界文学共同体中互相认识、互相了解,逐渐形成一个和谐的文学理念。然而,这种歌德式平等主义的世界文学理念,在全球化的推动下,其不平等现象却日益突出。
奥西尼指出,关于世界文学领域的重绘,在弗朗哥·莫雷蒂和帕斯卡尔·卡萨诺瓦那里给出了全新的理解。莫雷蒂从经济史领域的世界体系学派出发,指出世界文学体系如同国际资本主义的“同与异的共存系统”,在这样的系统中总是具有一个核心,围着这个核心的是相互关联,不断发展的差异性。因此,莫雷蒂认为世界文学体系并不是歌德所期待的平等式交流互动,而是在多元文化交流中呈现出了“一元的,不平等的--中心与边缘的结构”.“卡萨诺瓦则首先从布尔迪厄,继而从保罗·瓦莱里那里汲取教益,认为世界文学是由文化资本的民族积累所决定的,而影响力最大的城市决定着文学作家是否能在世界范围内的文学界获得认可。”奥西尼指出,在莫雷蒂和卡萨诺瓦看来,世界文学明显是一个充满了冲突及竞争的领域,在这个隐性的文学市场交易过程中,占统治地位的中心是英国和法国。作为边缘文学的印度文学一旦围绕着以“西方中心论”为基调的世界文学体系进行运转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独具特色的差异性放在次要的位置。其次,卡萨诺瓦在谈到民族文学的发展时,提到最关键的因素就在于对民族语言的文化支配权力,而印度文学在试图步入世界文学领域时就已失去了民族语言的主动权,就如拉什迪在编选印度文学选本时所说“他几乎找不到一部可选入的印度本国语作品”.在这种状况下的印度文学创作,许多作品就不得不舍弃印度本民族语言,转向用英语进行写作。
当然,奥西尼也并不是全盘吸收了莫雷蒂和卡萨诺瓦对世界文学的构想。奥西尼指出,莫雷蒂以小说为研究基础的论文或许并不太适用于南亚次大陆,并且当西欧小说模式在与本地现实和本地叙事者相遇时,所产生的调和折中对印度文学的影响是很微弱的。在奥西尼看来,莫雷蒂想要将西欧小说模式对其他地区的文学影响,作为“西方中心论”的盛行的实证,然而对于印度文学来说却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实际上,奥西尼忽视了莫雷蒂所说的研究范式,在莫雷蒂的论文中就曾明确提到这只是一个例子,并不是适用于一切文学领域的范型。其次,他也忽视了莫雷蒂对边缘文学差异性的重视,这种差异性主要体现在莫雷蒂认为世界文学是一个充满了变数的系统。事实上,莫雷蒂确实要比其他的研究者更清楚地说明了边缘文学的重要性,以及世界文学体系中差异性的不可消除。但值得注意的是,莫雷蒂在通过树、浪的比喻时,认为树描述的是一致性到多样性的发展,而浪揭示的一致性怎样吞没最初的多样性。他一方面认为世界文学摇摆于这两种机制之间,其产物是不可避免的一种合成物。
另一方面却说,“民族文学,给看到树的人;世界文学,给看到浪的人。” 由此可以看出,莫雷蒂在揭示世界文学的不平等性时,虽强调承认边缘文学的能动性差异,却认可了世界文学的最终构想是仍未逃离这“浪”的强势吞噬,中心一致性的模式终是占据了上风。因此,莫雷蒂在批判世界文学的同时又无法逃离世界文学--中心与边缘对立模式。奥西尼也提到,卡萨诺瓦虽然明确表达了她本人对现有文学权利关系的批判立场,但是她在世界文学体系中还是采用了“源”语言与“目标”语言的传统假设之中。源语言总是本真性的存在,目标语言则需要模仿源语言,才能进入到卡萨诺瓦的世界文学体系之中。从这样来看,仍然不过是换一种模式的中心与边缘的对应。
因此,奥西尼转向了另一种角度的考察,将印度文学不单纯地放之于世界文学体系中去创作、去解读,而是转向印度本身的历史叙事和文化语境之下。
二、对印度文学的文化阐释。
首先,奥西尼从代表印度现代文学作品的选择性来看。奥西尼在文中对阿米特·乔德赫里所选编的《皮卡多版印度现代文学》是极为提倡与推崇的,“这部小说集收入了 19 世纪 50 年代迄今以孟加拉语、印地语、乌尔都语 …… 奥里亚语写作的印度小说英译选篇和用英语写作的印度小说选篇。”这与拉什迪所说的印度本国语作品无法体现印度文学精粹的观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奥西尼并不认为只有经过世界文学体系经典认证的印度文学作品(英语写作)才能凸显印度文化特色,反而认为印度文学应该回到自己的文化中去。奥西尼借用乔德赫里的话,指出只有在共同体的或民族的历史观念以及自我理解的观念参照下,一部经典才能焕发出全部的意义。由此可以看出,奥西尼非常强调作为民族文学的印度文学,不应从依靠某些印度文学作品在世界文学体系中占有一席地位的角度来考察印度文学的全部意义,而是要回到自身的丰富文化叙事及特有语境下去了解文学的全部意义。当然,在这里奥西尼的观点是带有很强的片面性的,他曾说这部文选所反映的是一个没有分裂的、没有宗教暴力的印度,却瑕不掩瑜,是印度文学“多元传统”内最卓越的纯文学的实例的展现。在这里,奥西尼忽视了印度历史所能承载给印度文化的全部魅力,既要强调回归到自身的历史叙事中,却又舍弃掉一个完整的印度历史叙事,这本就是一种矛盾。
其次,奥西尼从文学的竞争模式来看。卡萨诺瓦在提出世界文学体系的“不平等整体”公式时,强调了一种文学的竞争市场。在她看来国际文学只有在经过一系列的较量和竞争才能赢得文学时间和控制权,而在这场竞争中西方文学大获全胜,边缘文学要想融入世界文学之中,必须经过一番竞争模式。在克里斯托弗·普伦德加斯特看来,这种民族竞争模式并不一定是最关键的文学发展中的首要决定因素,“除了国家之外,还有许多其他的变量,除了竞争之外还有许多其他关系。”[1]
奥西尼指出,世界文学力场是一个动态场,其中不仅有竞争的各民族文学,还有民族国家内部阶级、性别、地域等种种冲突,并且在这三个域场中各自还有着自己的文学生产领域和多组艺术调节者。因此,如果仅把印度文学看作是世界文学竞争模式中的一类民族文学来理解,必定会忽略掉对阶级、性别、地域等多元素的思考。印度是一个多民族、多语言、宗教复杂的国度,在印度文学作品中所展现的“乏味小城镇、垂头丧气的青年、相互无法沟通的夫妻、理想与现实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1]
这种主题可能并不是西方所期待的那种东方异国情调,却恰好就是印度自身所呈现的现实。如果将印度文学被放置在世界文学体系之中做各种竞争或比较,就往往容易把关注点放在民族间文化冲突的结果,而忽视了文学作品内部的阶级、性别、领域等多元文化涵养。由此可以看出,奥西尼在印度文学的理解上,更重视追求在文化语境下的意义呈现,而不是以“西方中心论”为基调的世界文学体系下的单一竞争模式。
在弗朗西斯卡·奥西尼《世界小说之镜中的印度》一文中,我们清楚地看到了本文作者对世界文学体系的强烈批判,印度文学想要从边缘文学突破到中心文学的位置也就必定得接受特定的“授时尺度”,这种不平等交易往往会使民族文学更易失去自己的历史叙事。因此,拉什迪的《午夜之子》在多大程度上还保留或揭示了印度文学的民族传统,甚至是成为西方走进印度这个神秘之国的指南针?显然,这一切都成为了一个值得斟酌的问题。奥西尼对这种文学权利不平等现象的揭露,企图让人们回归到文学的作品本身,在看待文学时印度文学的民族特色恰好与世界文学一致性原则形成了对抗而显得格外的突出。虽然文学全球化形式的不可抵挡,在一定程度上牵制着文学向大规模商业化的发展,世界文学的国际祝圣吸引着民族文学向中心模式的靠近。但印度文学的经典意义,还是要回归到它自身的叙事和文化语境下,只有这样才能从纯印度文学中读出的不是充斥感官化的神秘东方色彩,而是印度文学所给出的囊括印度文化多样性的阐释。
参考文献:
[1][ 英 ] 弗朗西斯卡·奥西尼,赵文译 . 世界小说之镜中的印度 [A]. 张永清、马元龙主编 . 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 [C].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2][ 法 ] 帕斯卡尔·卡萨诺瓦,赵文译 . 文学作为一个世界 [A]. 张永清、马元龙主编 . 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 [C].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3][ 英 ] 克里斯托弗·普伦德加斯特,赵文译 . 协商中世界文学 [A]. 张永清、马元龙主编 . 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读本 [C]. 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4][ 美 ] 弗朗哥·莫雷蒂,刘渊译 . 世界文学猜想 [A].张永清、马元龙主编。后马克思主义读本·文学批评[C].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
[5] 陈建华主编 . 外国文学史新编 [M]. 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3.
[6] 丁国旗选编 . 全球化与复数的世界文学 [M].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1.
[7] 杨春时 . 文学理论新编 [M].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8] 侯传文 . 现代印度文学与世界文学 [J]. 东方论坛,200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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